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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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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玲玲跟在容遠的身後,去找了前面一戶找到了阿彪大哥,阿彪大哥人如其名,是個絡腮胡子的壯實漢子。

一看見陳玲玲就問容遠:“你帶小姑娘去幹嗎?”

“下蝦簍子,玲玲沒看見過。”容遠叫陳玲玲跟上。

“小姑娘爬上爬下不方便,更何況是城裏來的。”阿彪大哥說。

“誰說城裏的小姑娘爬不了山?”

前世,商界有好幾位商界巨佬喜歡徒步旅行,攀登珠峰,戈壁探險,亞馬遜荒野求生,總之,錢多了就開始折騰,所以她專門針對這些高端客戶設計了專業線路,又要讓他們盡情作,又要保障他們的安全。

有些線路陳玲玲還會自己先走一遍,後來跟某位巨佬聊天的時候,她侃侃而談,直達對方內心,人家就邀請她組隊,一起走。

這是高端客戶,又是可以在商業上提攜自己的前輩,陪著巨佬一起花錢找罪受,來了這麽一趟,巨佬跟他志趣相投的朋友聊起,他的朋友也邀請她一起。

不用陪吃陪喝陪。睡,只要陪受罪,陳玲玲欣然,受罪受多了也就進了他們的圈子,有了他們的支持,這也就是為什麽她三十不到,就能把作為公司創始人的老頭趕下臺的緣故。

否則就跟商場上一個朋友似的,有個超長待機的爸爸,五十五了,被老頭子說罷免就罷免。

陳玲玲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身後,他們選的地方都是非常偏的,從陡坡上下去,下到湖邊,那些地方人煙稀少,水又比較淺,尋常船只過不來,水質清澈,來得人少,蝦就多。

陳玲玲跨過來,翻過去,絲毫沒有滯緩,容遠下蝦簍子,陳玲玲躍躍欲試,容遠把蝦簍子給她,她聽他的講解,下進水裏。

“小姑娘,厲害啊!可真不像城裏姑娘。”

“城裏姑娘是怎麽樣的?”

“我們村來了好幾個知青,剛開始跑幾步路就喘。”阿彪大哥說

陳玲玲見機會來了,借口:“奶奶來的時候也這樣嗎?”

“許老師?她是被押著過來的,都說她是大資本家的女兒,是思想有問題的老右。那時候全村的馬桶全是放在一起刷,許老師就輪到刷馬桶。她只能幹,又不能反抗的嘍。反正臟活累活,她幹得多,成分不好嗎?都這樣。這已經算好的了,她還有被……”

聽著阿彪大哥說的那些事情,陳玲玲心頭收緊,為奶奶心疼。

“要是別人恐怕受不了就死了,得虧許老師是真堅強,撐了下來。”阿彪大哥聲音裏是無限的感慨。

確實如此,她能活下來已經不容易了。

阿彪又說:“咱們村那時候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腳踏進棺材裏,阿遠家隔壁的小四兒出生的時候,踏蓮花生,就是腳先出來,四兒他媽只剩下一口氣了,接生婆都回絕了,讓準備後事。許老師上門說,要不讓她試試?她先給四兒媽紮針紮醒了,再把孩子推進去,伸手進進去把孩子倒了位子摸出來。救了母子倆的命。”

“那為什麽不送醫院呢?”陳玲玲一臉不解地問。

“送醫院?我們離開縣城醫院,四十多裏地兒,靠著拖拉機震過去,人都震死了。”

熱身差不多了,切入正題,陳玲玲皺著眉頭,“阿彪大哥,我就是不明白,在江城我家人也讓我和奶奶劃清界限,可我聽來聽去,就沒發現奶奶到底犯了什麽錯誤。你知道嗎?”

因為此處人煙稀少,加上又是容遠和陳玲玲兩個孩子都是許老師家的孩子,阿彪說話也就沒有了顧忌:“因為她家裏有一袋上面全是外國字的咖啡。說她跟外國人聯系。主要還是她的家人在外頭……”

聽了半天,陳玲玲沒有聽到一點點新鮮事,就是她在江城聽到的亂七八糟的事情:“就這麽點事情,作興把人往死了整?”

阿彪大哥用看天真傻孩子的神情說,“小妹妹啊!你還真是小,阿彪大哥不跟你多說了。”

“阿彪大哥,您在想想,奶奶確實沒有其他事?”

“我沒有老糊塗。當時我才二十多歲的大小夥,我還是民兵連長,輪到看守這些黑五類的,我怎麽不清楚?翻來覆去就那麽一點點事。”阿彪搖頭。

陳玲玲憤憤地說:“就這?我七歲沒有媽媽,我爸娶了後媽,我一直希望許奶奶能回來照顧我,可是他們都跟我說許奶奶犯下很大的錯誤,讓我跟她劃清界限,讓我不能跟她有任何往來。我一直以為奶奶殺人放火了,原來就這麽點事?”

“什麽叫就這?”阿彪大哥說,“那個時候大家夥兒都分得很清楚,夫妻倆為了自己的想法不同,都能打架打到要離婚,這個算是很嚴重的問題,好不好?”

“反正我是知道了,我是不會跟奶奶劃清界限的。”陳玲玲一副小姑娘脾氣,氣鼓鼓地往山上走。

陳玲玲回到家的時候,奶奶給她做的布衫已經洗了,天氣熱,下午陽光烈,已經曬幹了。

村廣播響起來,提醒大家今天晚上打谷場上有讀報學習會,讓全體社員一起去。

晚上一家子喝了玉米糝子粥配上紅薯,陳玲玲穿上那件藍印花布衫,入鄉隨俗,跟著容遠和奶奶一起拿了小板凳,早早地去打谷場。

說是早,打谷場上早就有比他們更早的了,三五成群在一起聊天,一位嬸子看見他們招手:“許老師,來這裏。”

許奶奶過去跟那位嬸子一起坐下,聽嬸子說:“我早就來占好位子了,這裏亮堂。”

陳玲玲擡頭看電線桿子上綁了一盞小太陽,這個地方剛好燈光最強,適合做針線。

原來嬸子們是為了占這種太陽燈底下的位子,能夠坐著聊天的同時還能納鞋底兒。

容遠跟奶奶說:“奶奶你看著位子,我帶玲玲去找螢火蟲。”

“去吧!”

陳玲玲跟著容遠在天色還有一絲光亮的田埂上走,看著一閃一閃的螢火蟲躲在毛豆葉子上,容遠給陳玲玲揚手,他手裏拿了一個咖啡色的玻璃藥品:“給你抓幾個,等下你掛在蚊帳裏。”

陳玲玲點頭,容遠給她撲了好幾個,螢火蟲在玻璃瓶,瓶蓋上還有密密麻麻的小細孔,一閃一閃地亮晶晶。

“小夥子,很能幹啊!以後花小姑娘肯定有一手。”

“……”容遠楞了一下,“什麽啊?這是我小時,我媽媽這麽哄我的,你簡直了,明明是我好心。”

容遠要被她給氣死了,她什麽都有說法,真的拿她沒辦法。

打谷場上的大喇叭響了起來:“社員都到了嗎?我們的大會馬上要開始了。大家都坐下來,女同志納鞋底兒就納鞋底兒,不要喳喳叫,跟捅翻了喜鵲窩似的,安安靜靜成不成?抽煙的男同志坐到下風口,不要影響女同志。大家要自覺,我們才能好好學習新的政策,提高覺悟。”

陳玲玲聽見這個開場白,瞬間興趣就來了特別想聽聽農村開社員大會是怎麽回事。

她帶著瓶子飛快地奔跑到奶奶身邊,上頭手裏拿著螢火蟲瓶子:“奶奶看!”

許奶奶拿著瓶子:“等下放蚊帳裏。”

“嗯!”陳玲玲一副小女兒的嬌態。

一個嬸子看見陳玲玲穿著藍印花布襯衫叫:“許老師,你說咱們鄉下的土布衫子為什麽穿在你家外孫女身上就不土呢?”

正在前面廣播的那位大叔沈著一張臉:“張秀娣,咋咋呼呼什麽?不知道開會嗎?還有那個站著地的小姑娘,你不是我們生產隊的吧?不是我們生產隊的,不用參加讀報會,可以回去了。”

哎呀!被抓包了呢!陳玲玲立刻大聲拍馬屁:“叔,我是江城來的,奶奶說跟您學習最新的政策特別有體會,讓我過來也聽聽。”

“啊!許老師這麽說的嗎?她是個文化人,我那點就算了,不入她老人家的法眼。”穿著無袖褂子的大叔,摸著自己的腦袋說。

許奶奶站起來:“他叔,你確實理解得好,所以我讓倆孩子都過來聽聽。”

就像是小孩子受到了大人的誇獎,大叔老驕傲了,卻也靦腆地低頭:“你們都聽聽,只有像許老師這樣有文化的人才知道學習政策的重要性,可以安靜了啊!”

“張愛民,別跟個老娘們似的啰裏啰嗦,有什麽屁就爽快點放。行不行?”秀娣嬸子一臉不耐煩地說,弄得大叔威嚴掃地,生產隊隊長大小也是個幹部嗎?

“秀娣,你真的是……”上頭的大叔擺擺手,“我不跟你一個女人計較。”

“婦女同志能頂半邊天,你剛才的話,對婦女同志語氣不對。”

“行行行,我給婦女同志道歉,你能坐下了不?”大叔是一臉無奈。

陳玲玲聽著他們擡杠,坐下奶奶邊上,奶奶是在做鞋子,用頂針箍把針給頂過去,再拔出來,一針一線,將鞋面兒和鞋底配在了一起。

陳玲玲坐在奶奶身邊,一會兒跟小貓咪一樣蹭蹭她的胳膊,聽著上頭的張愛民讀著報紙,他讀的一段:

#號召中學生好好學習基礎科學知識#

講的是科協在北湖公園與當代中學生舉行了談話會,科學家代表請廣大中學生拋棄知識無用論之類的奇談怪論,要學好數理化。

這段報紙讀完,張愛民煞有介事地問:“大家聽出來了嗎?拔出來這是什麽個意思?”

大老爺們和老少娘們都在忙著自己那圈子聊天,誰會在意他讀什麽?

張愛民拍了拍桌子:“都給我安靜,這個很重要。”

“張愛民,跟中學生代表開會,跟我們有關?又不是多給每個人分五斤糧食?”一位老爺子拿著旱煙桿指著上頭的大叔說。

“我告訴你們,這是說上頭的風向變了。知識變得有用了,讀書人會被當成寶貝供起來。”張愛民說出這話,讓陳玲玲肅然起敬,這樣一個農村漢子居然能夠對這樣一條消息有這樣的解讀。

“我們啊!要看到風向,咱們隊裏適齡小孩入學,不夠。以前大家都說讀書沒啥用,現在上頭這麽說了,以後咱們娃要有大出息,就要靠讀書了。我跟大家說,不管男娃女娃,咱們都送村小學去,讓他們讀書識字。”

他這話出來,馬上就有人反對:“我們都不識字,也沒見不能過日子。讀書千百年來都男娃兒的事。女娃兒讀書了,家裏的豬草誰來打?家裏的小娃,誰來帶?難不成,你張愛民來給我們家家戶戶打豬草,帶小孩?”

陳玲玲同情張愛民,明明他是一個很有眼光的人,卻被人這麽說。

正在同情張愛民的陳玲玲,突然聽見:“許老師家的小姑娘和阿遠給我上來。”

嗳?他們吵架,怎麽就叫到自己和容遠了,陳玲玲站起來問:“叔,您叫我?”

“小妹妹,你叫什麽名字?”

“叔,我叫陳玲玲。”

“你和阿遠上來。”大叔招手。

容遠推了推她:“走!”

陳玲玲和容遠一前一後到前頭去,站在張愛民邊上,張愛民又叫:“建軍,小蘭,你們也上來。”

容遠在她耳邊說:“那是愛民叔的兒女。”

陳玲玲看一個半大小子和一個紮著長辮子的小姑娘也跟著走了過來。

“你們四個站在一起。”原本陳玲玲站在最外圍,身邊是容遠,現在被大叔給換過來站在長辮子的姑娘身邊。

大叔拿著話筒問:“看出點什麽了嗎?”

“你又要賣關子了,還是那句話,有話就說,有屁就放。老是以為自己是說書的,呱呱呱的。”

“我們家建軍長得高高大大,你們都是他好看,可比起阿遠是不是差多了?我們家小蘭你們說她水靈,可跟許老師家的小姑娘比起來。你看看許老師家的小姑娘還是穿著我們鄉下的藍印花布衫,我家姑娘還是穿著城裏的確良。可這一眼都能看出許老師家的小姑娘比我家小蘭好看很多。”

“鄉下小姑娘能和城裏小姑娘一樣嗎?”

張愛民說一句就被人反駁,陳玲玲別人誰都不服,也要佩服秀娣嬸子的擡杠精神。

“那阿遠和我家建軍呢?阿遠是咱們鄉下長大的吧?我家建軍小夥子長得精神吧?濃眉大眼的,為什麽就比不上阿遠呢?”

“人家都說瘌痢頭兒子也是自家的好,哪兒有你這樣的爹?盡說自己孩子不好?”

張愛民指著跟他擡杠的秀娣:“你看看你還是沒懂!阿遠是許老師帶大的,有文化。小姑娘你呢?讀幾年級?”

“高一,馬上要高二了。”

“聽聽,人家是高中生。讀書多,人就會不一樣。成天讓孩子守著那幾斤豬草,以後孩子能有出息?能像這倆孩子一樣,這麽神氣?”張愛民跟嬸兒這麽說。

另外一個嬸子說:“千百年咱們村子裏的姑娘,有幾個讀書的,不也活得好好的,讀書多了心思就活絡了,成天想些有的沒的。以前村裏的老秀才還說呢!女子無才便是德。女人讀書讀多了,要不賢惠的。”

張愛民拿起報紙,指著報紙上說:“你們剛才沒聽嗎?報紙上可是說了,要鼓勵年輕人學好數理化,你這個是liao(謬)誤。”

陳玲玲低頭笑,張愛民把謬論給讀錯了,聽見他這樣著急孩子的上學,她決定幫幫他:“嬸兒,你這話就錯了!”

“咋個錯了?”

“什麽叫女子無才便是德?你剛才不是說主席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呢!那就是男孩子上學,女孩子不上學。掙工分跟男人一樣,拿起筆桿子也跟男人不一樣,那還叫頂半邊天嗎?臉小半邊都不到了,不是把主席分給咱婦女同志的天白送給男人。”

“那也不是女孩子天生的呀!有幾個小姑娘能讀書讀得出的,讀書麽,男孩子後勁足,女孩子小時候讀書很好,長大了就不行了,所以讀了也沒用。”

“第一,女孩子讀書不如男孩子,你有什麽證據?每個人的智商和勤奮都不一樣,難不成女孩子全笨男孩子全聰明?後勁足?你們你們高一的學生出來,讓咱們縣城裏的高中老師出題目,我跟人比比看,到底是我厲害還是那個男孩子厲害。第二,什麽叫讀書沒用?拿我奶奶來說,她讀了那麽多書,在江城她能教空姐在飛機上為乘客服務,在這裏用她的知識,治病救人,教孩子們認字,這些知識就會為咱們國家建設添磚加瓦。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?”

“好像是這個道理。”

“所以啊!嬸兒,能讓女娃兒讀書,一定要讓她讀,那樣才對得起主席說的婦女同志能頂半邊天。”陳玲玲又轉頭對著張愛民笑,“大叔說的話,其實有一句老古話叫做‘腹有詩書氣自華’。”

張愛民聽陳玲玲說了一堆,“你們現在知道了吧?有文化和沒文化的區別了吧?”

陳玲玲剛要下來,被人給叫住了:“小姑娘,剛才大話說過頭了吧?難道咱們縣裏沒一個男孩子都比不過你?”

“同年齡裏,我自信能超過絕大部分的男孩子,沒有一個不敢說,找十個過來我能超過八個。”陳玲玲的自信來自於這個時代知識獲得的難易程度,畢竟她占了很大的先機。

張愛民正在跟大家灌輸要讓孩子好好讀書,一陣拖拉機叭叭叭的聲音傳來,那拖拉機來到了打谷場。

拖拉機上下來四個人,張愛民走過去,其中一個人問:“你們隊裏的那個許清璇許老師在哪兒?”

“你找許老師幹什麽?”

“請許老師去給我奶奶看病,我奶奶已經只剩下一口氣了,趕快跟我們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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